失智

在失智的路上,仍有主恩典

我的家,在「重慶南路」,
附近有條交叉路,叫「寧波西街」。
這街上有個瘦小的老人,
晚上推攤子出來,
在商店騎樓下,
賣傳統的「熱杏仁茶」,
一直到深夜2-3點。
父親在的時候,我常來買。
一杯給父親,
一杯給我,
靜靜地喝著。
他失智,不太能說話時,
但是對熱杏仁茶,一口接一口的喝,
還是有感覺。

我小時候住在彰化市的一條巷子裡,那裡很低漥,下點雨就淹水,父親稱此為「淹水巷仔」。巷子口是「民生國小」,附近的大路叫「中正路」,路上有個「熱杏仁茶」攤子,只有晚上才出來。

1960年代初期,一碗熱騰騰的杏仁茶,是一顆雞蛋的價錢。

冬天的夜晚,父親常騎腳踏車,載我到南瑤路的「天一戲院」看布袋戲,那時「五洲第二團」的公演,「流星人大戰西北派」正轟動,每天晚打來打去,刀光劍影,武學通天下、氣勢撼武林,非常精彩。戲散後,我們會來這裡喝杯杏仁茶,冷靜一下,再回家。

那時候,這樣的生活,就已經很享受了;有杏仁茶可以喝,就不用擔心什麼。

2006年,父親開始有失智症。他白天睡到下午,晚上才起來活.動,但是坐著睡、看報紙睡、看電視睡,甚至吃飯也睡著。

2007年,我發現他看不懂時鐘,失去「時間」的概念,半夜他去敲早餐店的門。

現代的醫學,對失智症還是懂太少,有些先進的檢測,判讀的不確定還是很高。

失智症者,知道自己失智嗎?是的。我的父親這時寫下一些歪七扭八的字,與他是「日本書道會」最高段數時的書法,完全不相配。他知道危機,只是不知如何爬出失憶的泥濘。他知道困難,只是不知在這急劇的變化中,能抓住的是什麼。

我喜歡,”survive”這個字。-vive是life(生命),sur- 是由下至上的抬高。我相信無論落在何種狀況,我們是上帝造的,即使失去世界的常態,在上帝的眼光,人仍然保有一份屬天的榮光,父親即使後來有「恍惚」、「焦慮」、「沮喪」、「幻覺」、「瞻妄」等,都有主恩典。

失智症者已經難過了,不用責備。我已經盡力了,也不必自責。不是我們能抓住什麼,而是上帝能抓住我們。

失智代表人要進入苟延殘喘的高牆嗎?不。失憶代表人就失去意義嗎?不。上帝應許:「看哪,我要行一件新事,如今就要顯明,你們豈不知道嗎?我必在曠野開道路,在沙漠開江河。」(以賽亞書四十三:19)。有上帝,真好。在失智的曠野,有上帝的道路;在失憶的沙漠,有上帝的江河。

在照顧失智父親中不自責,又有享受?就是先去買二杯「熱杏仁茶」,與父親一起品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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